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讀書筆記——我想念我自己(Still Alice)(電影)
Feb. 7, 2015

“The art of losing isn’t hard to master; / so many things seem filled with the intent / to be lost that their loss is no disaster /....”(學著失去,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技藝。很多事情好像一開始就活該被失去,所以失去了,也不是災難啊。)

今天我在女主角艾莉絲(Alice)的口中又聽到Elizabeth Bishop的這首詩,裡頭敘述者從掉鑰匙的小事到搬家或親友亡故的大事,都以反語(irony)輕描淡寫,卻又在固定格式的複沓之中透著哀傷。幾年前我讀到它,可惜的是,我最大的共鳴大概也只有掉鑰匙了。

艾莉絲(Julianne Moore飾),知名大學的語言認知教授,擁有美滿的婚姻與優秀的小孩,竟然在中年確診罹患早發性阿茲海默症(early onset Alzheimer's disease)。她從抗拒到接受,然後強迫性地不斷確認自己是否正常,並試著維持往日的生活;冷靜疏離的敘事一直到她失去認知功能為止,和緩地在朦朧的白光中結束。

有許多細微的部分,呈現出艾莉絲的害怕與焦慮。艾莉絲在黑板上寫下罕見的字,隔一陣子再看;非常關心女兒Anna不回他的拼字遊戲(crosswords);找不到手機就非常驚恐,因為害怕自己忘記確認上面那些問題(生日,親友名字...)。她盡力想教書,甚至(一開始)隱瞞家人與系主任,拿病當藉口故意不赴主任的約。女兒Lydia演“三姊妹”(Three Sisters),艾莉絲好不容易想出怎麼評論Lydia的表演,而她雖然吐出了正常的句子,卻不知道她連那是她女兒都忘了。

就電影的呈現(其實滿難表現啦),比較像是她會間歇性的有無法取得記憶的現象。一轉身,她就變成一片空白,什麼都不知道了;字跟聲音飄過去,卻不再能跟過去的記憶連結。她跟世界的方位(字面或比喻上)也融入一團令人困惑的白光。然而當Lydia跟她討論演講稿,她花三天寫好的初稿完全沒有組織性,卻沒辦法立刻重寫一次。可是她事後還是完成了一篇情理兼具的稿子。因為她的知識都還在,只是提取的能力越來愈薄弱,要花越來越多力氣。而工作記憶越來越短,就表示心智不再能統計與生產。當這些連結全部斷絕,過去的自己好像被深深埋進土裡,看不見往後的秋月春風了。(這樣講是否正確就要問醫學系了)

演員要揣摩這個角色(或是觀眾要評價演出)還滿難的,因為坐在戲院的我們都離這些太遠了。為了傳達這點,許多傾斜失焦的鏡頭只聚集在Alice身上,回憶的畫面斑斑駁駁,而短小的弦樂動機不斷重複,有時有複調並存(印象中),像是含有C和含有升C的三和弦同時出現,有種空靈恍惚的感覺。

看完了本片,同行的友人與我只覺得非常沈重,然而再多說什麼,都變成老梗。所謂,趁著還行,把握當下,好好愛周遭的人——我們都知道,卻都作不到。

當然,我到目前都好好的(而且我剛才沒有像美國人一樣敲敲木頭),而且家裡也沒什麼遺傳疾病,可是我跟你們講,生命無常,搞不好我明天出門就會被摩托車撞到頭,或是出現精神分裂,或是被確診某種前所未見的遺傳疾病,也許是名叫delta還是epsilon開頭但是跟什麼谷胺酸有關還是介白素結尾的東西,造成鈣或鉀離子的回收失敗,而不管是什麼原因,為什麼子宇最近作業考試都爛爛的,也常常掉雨傘外套,忘記同學是哪裡人,就是因為,因為!! 因為這幾年來,某種叫什麼咪唑還是甾醇的過剩,造成倒位或是二聚體之類的,使他最後就漸漸出現失憶,妄想,幻覺及偏執,最後你們會一起點蠟燭,責怪他看完一部關於阿茲海默電影之後在觀後感裡面一語成讖,緬懷他一度是個善良而敏銳的人,常常長篇大論又不知所云,還曾經拿過卷,可是這些都不再了,噢,莫再提,因為那個beta還是gamma開頭的通信路徑....好吧我承認我有點入戲。

然而精神疾病不同於物理/身體的(physical)疾病,是因為是這個“人”的瓦解,甚至睜眼看著瓦解的過程。像艾莉絲說,一生的努力累積的知識都化為泡影。像老公起初不願面對事實,後來直接搬走,也是某種不把他當人看(雖然我沒有指責他)。像艾莉絲說的,“我寧可我是得到癌症”,起碼她可以戴上絲帶,還有人為她祈福。我在一本精神分裂的科普書看過一模一樣的話! 書中有一章就從傅柯(Foucault)的瘋狂史開始反省,而瘋狂(madness / insanity)與否,還是不免受文化而異。不管如何,如果問到人的核心是什麼,也許大家都會說“邏輯”或“推理”,因為這是我們信念的核心。

但是這種文化是否太嚴苛了? 像電影“飛越杜鵑窩”(One Flew over the Cuckoo's Nest)所描述的,那些精神病人,不被當人看,卻也只是在某方面有點不正常而已。而最後被切除額葉(lobotomize)的主角,竟然是一般人眼裡最正常的。畢竟我們都有可能生病,只是病的是不是那張皮質而已[i.e.是不是精神病],而我們都簽了契約,對多給彼此一份慈悲。

想到這裡——我又要問——什麼是等同/身份(identity)呢? 我有身份,是因為我有些部分仍然一樣(identical)。先不用講到艱深的形上學這麼遠,從常識來說,我學習知識,我出去玩,我跟人聊天,在日後都只剩下回憶。如果這些回憶不再,我的存在也是個危機。像她先生當面對她說的,“你以前是(were)我看過作聰明的女孩子”,卻沒說出後半句: 現在是什麼呢? 她先生擔心她搬到東部會無法適應,可是艾莉絲連母校都不認識了,也已經無關緊要了。她起初希望提醒自己真的病入膏肓時要自殺,但是她連手機都忘了,而雖然(當然)沒有記得自殺,過去的她憂心的受苦者其實也消失無蹤了。

而關於安寧照護的問題,之前跟我醫學院的朋友討論到;他說: 一個人一生的醫療花費平均有一半花在臨終,但是醫生不能想說“放棄一個可以救十個”,因為那人沒有了生命就一無所有,而他身在醫院已經把自己託付給醫生。可是假如活到那個年紀真的不再有品質,我也會希望像蝴蝶(日本人可能說櫻花)一樣結束繽紛的一生吧,不要造成別人的負擔,也讓別人記得“我還是艾莉絲”[still Alice]。

當生命已經受限,有些人試著繼續找出意義,像老公說的,或是引用的劇本三姊妹結尾也說的,“我們都要試著像以前那樣活下去“,不然就會抓狂。他們心中還是有最後一絲的愛,像電影的最後一個字——艾莉絲在莫名中吐出的“love”。而其他人不免嗅出一種相對主義以及(恐怕)隨之而至的虛無,也許就去打開“床頭藍色檯燈下抽屜最深處的”一大罐安眠藥[劇中情節],而不是用盡最後力氣,到處演講出書了。

可是我相信短暫的一生還是可以留下什麼。就算沒有當成名校的認知語言教授,沒有寫出經典課本,我仍能為我關心的人們,多付出一些心血,多完成一些作品,盡一己之力探索每一天的驚奇,否則假如我的腦袋裡現在真的開始出現蛋白質的....變性....抑制....我是說剛剛那個,鈣離子,突觸....那個什麼....我的生日是十一月,十一月的....我在哪裡。我是誰。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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