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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月一日獨白
Jan. 1, 2016

我現在一個人在國家音樂廳等新年音樂會。我真的是一個人去,不過還是可以打個卡。

今天演的是孟德爾頌的仲夏夜之夢。本來冗長的戲劇被剪成朗讀劇,一人朗讀多角(語氣又不會太過誇張)——我反而比較喜歡這種考驗觀眾想像力的形式。指揮控制時間得剛剛好,在剩大概三四十秒的時候結束全劇,緊接著大螢幕上的倒數。走出戶外,我想起今天沒有往常那麼冷。被管制的荒涼的街上是嚇人的重型機車的噪音,它留下的夜晚卻更加寂靜,起碼這裡可以大聲咳嗽。

走過我從小常常經過的重慶南路,景福門,台大醫院,我想到好多事情,於是想找個可以坐下的地方打字,卻連新公園也封起來了。我好像已經沒辦法不嚴峻地說話,不乾澀地寫字。可是想到什麼就寫什麼也無不可——不一定像是許多裝飾的建築,才能把意思講清楚。

現在我像遊魂一樣,懷念這個動人的世界,又慶幸已經不用置身其中。好像劇本“Our Town”裡面,Emily的鬼魂回到人間——一個現在看來已經太老梗的安排——還想著改變生者的什麼。我常常在醉月湖旁邊的木頭椅子上吃東西,看著美麗的墨綠色的其實應該很髒的水,心裡想著我的人生到底在做什麼。我早上起來看到鏡子,都覺得這個人很好笑,然後就一直笑,讓我一天可以開開心心地開始。我開玩笑的。仔細想想,我從前本來就這麼孤單。還是有一些人跟我不錯;我感謝他們還讓我風聞一些世界的剪影,不至於掉到黑洞裡再也回不來。不過我從來沒有真正屬於過一個團體,也幾乎沒有什麼朋友。

我常常在幻想,會不會台北也有一個人,也期待有個人在想一樣的事情? 他也買了很多書,享受撕開膠膜的那刻,在封面封底沿著摺痕把它壓到底,然後仔細在書背上均勻的彎曲他,以避免莫可奈何的白痕,然後把它束之高閣,因此感到罪惡。然後拆開一片新的CD塑膠膜,小心讓它保持完整的一片,欺騙自己,因為好玩,要是撕破了是不吉利的。他會在吃麵的時候先把蛤蜊挑出來,覺得這樣吃起來比較快。他會在人行道上避開白色的格子,只踏紅色的。他會擔心看到風扇停下來的一刻,會不忍冰塊融化,草莓果醬根冰淇淋混合均勻的一刻。然後我放棄這樣的妄想,轉而像穿山甲一樣縮起來,捲進自己的殼中。

但從小到大人緣差,大體上確實是我的問題。身為獨子我小時候要什麼,爸媽都會買給我。沒跟同學出去玩過,這反而讓我不知道怎麼和人講話。沒有家教過,也沒有需要自己住外面料理事情,讓我怕我低人一等。這樣一直想下去,我常覺得我學測完就申請上電機系是運氣好,我拿書卷獎是修的課太涼,於是擔心我配不上我擁有的資源,之類的。

說到修課,這學期修了數研所的“機率”跟“代數優”,我才知道原來一門扎實的課應該要這樣。老師講一節課,我都看好久才懂,美好的一個晚上又過去了。(之前蓼岸遇到我,說我眼神渙散無力。陳弘觀學長碰到我,說我是不是有在吸毒。呃....我有看起來這麼憔悴嗎?) 

結果看到考卷還是不太會寫。我想關鍵是,我會覺得自己對就不去深究了,結果重要步驟有一點點錯就全錯。像是一個級數展開來,把小量丟掉,我就覺得是那樣了,但是數學系都會估計好久。看著看著考卷,我的眼淚就掉下來了。那為什麼有人就是可以考很高分呢? 我想這箇中有幾個原因。首先,他們是數學系的。其次,他們真的下了很多苦功。再者,他們修別的課有打過基礎。最後,他們是數學系的。

老實說我還是有在認真唸書,甚至覺得比以前還用功,不過可能沒有人會相信了。只有我寫的筆記成為物理世界的證明,暗示我也許曾經看懂過。我把代數,和機率,還有旁聽的量子力學的上課內容全部打字起來,消息理論作業也用打字的。因為每次自己重新對電腦講一遍,這樣常常可以發現盲點。我想起常有人說我打字太大力,發出噪音,我都不以為意。現在我想他們是對的,因為我的enter鍵和左方括號鍵(大家知道打數學要用那個圍起來)已經破掉了。

我常常看到半夜,白天的時候都覺得我的腦袋已經不太好了,像有時候算一個東西之後就忘記在算什麼,剛剛要做什麼事情一轉眼就想不起來了,跟“Still Alice”裡面阿茲海默症症狀真是一模一樣啊。搞不好我腦袋裡面有寄生蟲,讓現在大腦皮質已經跟臭豆腐一樣一個洞一個洞了。所以我應該去改名,讓“鄭子宇”這個名字在大家記憶裡留下聰明美好的印象。

說到腦袋有問題,另外就是我報名電機系的研究所的時候,少交一張基本資料表,所以就沒被錄取了。這我真的找個時間要解釋跟反應一下,因為整個流程真的滿容易弄錯的。不過這也沒那麼嚴重,因為二月再考試就可以了,雖然我還沒開始念。真的沒考上的話,也沒那麼嚴重,先去當兵就好了。好吧,好像有點嚴重。這裡的重點是,因為要考試又延宕了半年我的生涯,我真的覺得不太好。其實我一直有認真在想我要做什麼啦,也有找人去聊,此處且先按下不表。

至此,就想到有很多人要質疑我,為什麼當初要延畢? 只有我爸媽目前是唯一支持我雙主修的人。
長輩或同輩的都說,不趕快去唸研究所? 為什麼要一直待在台灣? 為什麼不直接出國念博士? 為什麼一直修課? 假如說成績又不好,大家會說我是在逃避人生。等到我照他們的意思作,過一會又有人會說,為什麼不結婚? 為什麼不找工作? 為什麼不買車,不買房? 

不過,我的疑問是,如果我這樣就是浪費人生,那麼有些人出去交換怎麼辦? 也許交換生有所閱歷,但是我只是在背書一無是處,那有人重考的,轉系重唸的怎麼辦? 或許重考是不得已的,換跑道的人立定志向,我卻選擇遊手好閒,那有人放棄工作改去打工度假,有人辭去高薪開咖啡館怎麼辦? 真的要這樣說,我覺得很多東西也沒用啊。電視已經很清楚了,為什麼要搞更高解析度呢? 手機觸控已經很好了,為何還要研發語音功能? 

我想其中的區別是,我儘管不認同某些理念,然而只要他們盡好本份,不妨礙別人,我不會認為“他們如果照我的意思,一定會更幸福”。也許你們會說,你們只給我建議,我為何如此激動。不過建議也有個限度吧? 同樣的事情,我已經解釋過的,你們下次遇到我又再問。我花的錢是你們賺的嗎? 我少賺的錢本來要給你們用的嗎? 更何況,我又不是遊手好閒個十年,還在當靠爸族。等到那時後我跟昔日同窗伸手要錢,你們再笑我也不遲吧?

我在上大學以前,希望之後能把“物理系和數學系的必修”(我沒有要無限上綱)學得很好,還列了表格出來。這些是我覺得我該接受到的教育,就像從前人說,文法,修辭,邏輯,算術等等,是一個自由民(free person)該學的——他們不像寄人籬下的農民,也不用如士兵受勞役所苦,這些市民可以自由經商,交流思想。這就是“liberal arts”(通識教育)本來的意思。後來漸漸對電機物理數學這三系有所瞭解,也把先前模糊的猜測釐清了不少。我仍不覺得我的想法是很不合理的: 我沒有期待要有什麼曠世鉅作,只不過期待理學院的知識還是能有派上用場的機會。

我有很多東西想做,這讓我好奇,生命的短暫到底是安慰還是威脅呢? 要怎麼樣才能不再在意這生的沈溺或清醒,好像我僅僅是一個器皿,裝載(和大家一樣)總是烹煮還不熟的不論從哪來的菜餚。要怎麼樣才能不再眷戀年輕的美好,又不讓年日否定青春的高傲,好像他們不多過於隔著紙門的令人懼怕的剪影,雖然我們有一天都會變老?[注意這段有韻腳]

講到這裡,可以談一下我的文風。我覺得越來越沒有時間寫文章,或也許反過來表示以前太閒。不過大家要記住,我寫出來的東西,要不然就要很嚴謹: 這樣的整頓是一種療癒;要不然就要很好笑: 開懷的笑常常讓悲傷更悲傷,因為譏諷裡面可以有悔恨,然而也可以有原諒。即使是看起來最負面的,我的初衷還是嘲諷。如果不夠好笑,是我的失敗;讓我回過頭來檢討——到底是哪裡不好笑。我覺得有一些人有抓到我的意思,有些卻誤讀地可怕,這都沒關係。

但也許我已經不再有往日的譏諷了....我害怕,怕我不能永遠保有狡詐靈動的眼睛。也許我剩下的一生,我有種感覺,都頂多不斷不斷註解,回味,補充這四年的草稿。筆下的那些日子,我打開窗戶飽覽世界,而世界也從窗口回望我。也許有一天我終於懂得這些是是非非。好像長大的數學家突然看懂舊書上的證明,好像地毯花紋一樣繁複的符號,突然有了意義,出現證明動機和目標,於是白頭髮的學者笑他當年的不更事。現在他懂了,可是太遲了嗎? 考同一場試的系上同學已經走出教室好久,他才明白,突然懂了論證綱要,還記得哪裡算錯,可是他寧願忘記,寧可永遠不要懂。

最後,如果你全部看完的話,我有幾句話要說。首先,你為什麼這麼閒? 有時間看我寫有的沒的,為何不去作點正事? 其次,還是祝你新年快樂,萬事如意,不管你已經是死忠粉絲,還是路過按讚——這些情況,我都不打算太輕易置之不理每一段,無論如何的,擦身而過。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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