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代美學筆記#8
崇高性與宣傳品
Nov. 22, 2013
[本專欄通常每週四刊登,但是小編拖稿的話就要等到週五。]
康德這個崇高(sublime)的概念是後代很多觀念的根源,一旦跟政治扯上關係,我們來看看他生出什麼小孩。像是唯美主義(aestheticism),就是說你在狂熱的當下,都獻給那個情境,好像吃了搖頭丸,整個耽溺在裡面。民族主義(nationalism)是鬥爭,不管訴諸血緣或宗教。這座“藝術的萬神殿”(temples of art)畢竟是一個“政治性的廟宇”,只是我們用藝術去妝點它?
上個世紀末你們才出生,對這些都沒有感覺。可是二十世紀有很多恐怖的事,比最近新聞報那個銅葉綠素嚴重很多。一個有頭腦的人,怎麼會默許波士尼亞的種族淨化,或胡圖屠殺圖西人,或史達林格勒大圍城。法蘭克福學派認為,這些問題的淵藪就是美學;他不可能是知識論,這種抽象的思辨呀,一點也不能激起人的情感。你一旦相信一件荒謬的是,就可能犯下暴行。總之未來的評論家一定不會放過美學,因為他跟政治一直都有連結。
你現在看到崇高的不好的一面,可以被利用。崇高講的是一種無限,是不可能在人的身上具體化(incarnation) [子宇注曰: 基督教翻成“道成肉身”]。現在你把它變成客觀的事物,等於說它就是神。當它變成國家,民主,個人的時候,這是胡說八道: 因為崇高不在現實生活裡面,可是當你面對他,感受到一個主體性。你一旦把幻象當成全面,就是一種耽溺,反而變得自大。
政治家想要塑造崇高,鞏固他的權力,像是小時候我們都要對銅像敬禮。因為每個政治家都會希望造神,就像連明星都會希望有粉絲。如Water Benjamin,一個法蘭克福學派批評家,指出,一旦造神的運動成功的話,人就沒有任何的判斷,就自動無法質疑他。後代就覺得說,哎呀那個時候怎麼會糊塗作出這樣的事咧! 像是Michelet寫法國大革命的歷史,就把拿破崙寫的很崇高,好像造神一樣。或是Gance拍的拿破崙電影,像說鏡頭都從下面拍,顯得他很高,或是好似要延伸出整個螢幕,直到天際,展示了他的天賜的魅力(charisma)。
不管是法西斯或是極權主義,都仰賴這種媚俗(kitsch)——這個字是取自流行文化的一些圖像的低品味藝術,像是大家都愛黃色小鴨,凱蒂貓(Kitty),或是網路上的“女神”。你去講大家愛聽的,社會的光明面,而把所有低下的,醜陋的,都隱藏起來: 這是一種不真實。
像是貝多芬常常被拿來利用當作政治的偶像。貝多芬自己是在古典的分水嶺,所以不管是秀美或崇高都常常拿他舉例。你看古典(classical)時期的音樂,即使是名字聽起來很有魄力的東西,也都很規整。 [子宇注曰: 也許他的意思是,海頓的神劇啊,巴哈的受難曲啊,他們的結構,和聲,配器等等,都還是出自節制的美感。] 可是浪漫(romantic)音樂就有許多銅管和打擊樂。華格納的《尼貝龍根指環》(Der Ring des Nibelungen)用到日耳曼神話,好像回到了這個民族傳說時代,這種力量則是被納粹推崇成為種族主義了。
電影更是有種政治力量。當好幾百個人坐在一個大螢幕前面,就有一種同仇敵愾——法蘭克福學派注意到這點——集權的國家一定會利用的。棒球也是這樣: 大家一起看的時候就會有種民族情緒呀,覺得哪個國家一直動手腳呀--我沒有說特定國家。可是你去看一幅畫,跟旁邊的人一起同仇敵愾,或是你在看哈利波特,跟全球書迷一起產生民族認同,這不可能嘛。
為符號尋找意義本來就是人之常情。我爸爸以前看到雲,看到石頭的花紋,都會講故事。運動員在比賽的時候,看到國旗上三條線,心裡想的是他的國家。你去看《達文西密碼》(The Da Vinci Code)裡面,五芒星代表什麼組織,字母 χ 代表基督教的開頭字母,你就拼命引申啊。小孩子在看米羅的畫,你不用教他,他會看到這個是人呀,這是鳥呀。
當然康德主張,人在欣賞形式之美的時候,會以合目的性的方式欣賞。他身後以後的純粹的形式主義者更說,不要找東找西的! 你就去欣賞和諧之美就好,應該徹底地拿掉內容。
課本(Herwitz)卻說,去把審美從意義跟象徵的符號化中解放出來,這也是另一種人性。為什麼你一定要去尋找他代表什麼呢? 一定要找出象徵?
怎麼說? 從原始時代,古典時代,到浪漫時代,能指跟所指的關係是有演變的。一開始酋長叫你表達勇氣,你就畫了老鷹,可是人家看到的只是一隻鳥。到了古典時期,畫的都是人,那個表情很清楚;能指就是所指,沒有留下這個詮釋的空隙。可是到了浪漫時期又有點回到原始時代。為什麼? 你有留一個形式的框架,卻沒有內容。他給你一個空格,讓你補滿,用有限的東西表達無限。你賦予它意義,這是非常人性的,這樣你才會活得很自在。這樣說來,抽象藝術可說是一種密碼(cipher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