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讀書筆記——一些世說新語
Nov. 28, 2011
[注: 本來是大一國文報告]

[德行第一] “阮光祿在剡,曾有好車,借者無不皆給。有人葬母,意欲借而不敢言。 阮後聞之, 嘆曰:「吾有車, 而使人不敢借, 何以車為?」遂焚之。”

這篇被放到德行,可見劉義慶是讚賞這樣的行為的。但是我覺得阮裕為博得慷慨的美名,而燒掉車,也未免矯枉過正了。如果將車留著,可以借給更多人,不是更能發揮它的功用嗎?

[言語第二] “謝太傅寒雪日內集,與兒女講論文義。俄而雪驟,公欣然曰:「白雪紛紛何所似?」兄子胡兒曰:「撒鹽空中差可擬」。兄女曰:「未若柳絮因風起」公大笑樂。即公大兄無奕女,左將軍王凝之妻也。”

這則被選入課文,十分為大家熟悉。我們可以看到當時的文人喜歡和親友一起清談,吟詩作對的習俗。末句稱讚謝道韞,暗示了她的文采較高。不過也透露出門第與才華都要相稱的觀念。此外, “似,擬,起” 同為上古之部;所以第一句也有押韻。

[文學第四] “鄭玄家奴婢皆讀書。嘗使一婢,不稱旨,將撻之。方自陳說,玄怒,使人曳箸泥中。須臾,復有一婢來,問曰:「胡為乎泥中?」 答曰:「薄言往愬,逢彼之怒。」”

平常讀書,常見到註釋中 “鄭玄注曰...” 這位漢朝注經大家的名字。本則不從正面描寫鄭玄家的書香風氣,反而從奴婢偶然的對話加以襯托。一個婢女引用詩經·邶風·式微已經算反應很快了;另一個竟然能馬上答以同為邶風的柏舟篇。如果這則故事是真的,奴婢的機智真令人難以想像....我是不太相信啦!

[雅量第六] “謝公與人圍棋,俄而謝玄淮上信至,看書竟,默然無言,徐向局。客問淮上利害,答曰﹕「小兒輩大破賊。」意色舉止,不異於常。”

這篇被歸在雅量,可見 “雅量” 一詞和現代的用法不太一樣。如果從這則看來,喜怒不形於色在當時被認為是度量寬宏的一種表現,可能令現代人不解。然而註釋寫道,“晉書謝安傳: 得驛書,還內,過戶限,心喜甚,不覺屐齒之折。”是耳熟能詳的故事。可見謝安心裡還是很高興。我想,魏晉文人標榜放浪形骸,但是為了贏得雅量的美名,卻時常壓抑自己的情緒,不也是另一種禮教的束縛?

[品藻第九] “王大將軍下,庾公問:「聞卿有四友,何者是?」答曰:「君家中郎、我家太尉、阿平、胡毋彥國。阿平故當最劣。」庾曰:「似未肯劣。」庾又問:「何者居其右?」王曰:「自有人。」又問:「何者是?」王曰:「噫!其自有公論。」左右躡公,公乃止。”

品藻篇的文章都是文人互相評論誰與誰的高下。王敦一面回答庾亮的問題,一面又怕冒犯人,不想說的太直接。然而庾亮卻追問到底,直到別人踩他的腳才放過。從 “自有人” 到 “噫!其自有公論” 顯出王敦愈來愈不耐煩;“何者居其右?”和“何者是?”也可看出庾亮越發好奇與心急。

我在想,從東漢的查舉孝廉到魏晉的九品官人法,鄉里間的名聲關係到能否當官,也就產生了顯而易見的弊病。文人之間的 “人品” 評價,也許不只牽涉到當事人受到讚美的滿足,更關係了人際間複雜的利益網絡。魏晉士人面對社交圈子的評論,可能承擔現代人難以想像的壓力。對自己風評的重視,似乎也接近病態的程度了?

[排調第二十五] “嵇、阮、山、劉在竹林酣飲,王戎後往。步兵曰﹕「俗物已復來敗人意!」王笑曰﹕「卿輩意亦復可敗邪?」”

竹林七賢的幾位成員在林中暢飲,本是和樂的一幕;後到的王戎卻被調侃為敗壞他們的興致的 “俗物。” 王戎到底做了什麼? 註釋寫道,魏氏春秋曰: “時謂王戎未能超俗也。” 又說,儉嗇第二十九有幾則王戎吝嗇的表現。不論王戎為何被人認為是庾亮 “俗物” ,他面對別人的調侃,不但不以為忤,還能立刻答以 “你們這類人的興致也可以敗壞嗎?” 表面上是讚美,又好像帶有一絲諷刺,或許暗寓了他們與人世的過份疏離吧。

排調篇有許多士人互相調侃的詼諧場景;顯然,魏晉的文人大多具備了能被開得起玩笑的風度,才能讓這些幽默的對白流傳下來。這些有意無意的揶揄,更見證了時人直言不諱地對彼此的觀感。

[假譎第二十七] “魏武常言﹕「人欲危己,己輒心動。」因語所親小人曰﹕「汝懷刃密來我側,我必說『心動』,執汝使行刑,汝但勿言其使,無他,當厚相報。」執者信焉,不以為懼,遂斬之。此人至死不知也。左右以為實,謀逆者挫氣矣。”

曹操在文學作品的形象中都非常多疑。在假譎篇中,一連好幾篇都提到曹操。不過我懷疑這名隨從既然死了,怎麼會把事情洩漏出去? 這則故事是不是別人故意捏造的? 在世說新語中幾篇曹操的負面形象,或許促成了三國演義中把他描寫成奸雄?

[汰侈第三十] “石崇每要客燕集,常令美人行酒;客飲酒不盡者,使黃門交斬美人。王丞相與大將軍嘗共詣崇。丞相素不善飲,輒自勉強,至於沈醉。每至大將軍,固不飲以觀其變,已斬三人,顏色如故,尚不肯飲。丞相讓之,大將軍曰﹕「自殺伊家人,何預卿事!」”

美人又稱歌姬,家妓,在豪門之中負責歌舞表演等娛樂服務的女子。就我所知,古代 “妓”通“伎”,是賣藝不賣身。現在日本的藝妓一詞沿襲了這個用法。她們從十幾歲起就要接受嚴格的歌舞訓練,可以被當成財產任意販賣,宰殺。王導無力改變當時奢侈的風氣,頂多只能勉強喝下自己那杯酒。王敦則習以為常,顯得漠不關心。這樣的態度可能令現代人不敢置信。不過直到一百多年前還有奴隸,所以古人缺乏人權的觀念,也是自然的事。當然,我想,像石崇這樣隨意宰殺家妓的人應該還是少數。

讓我想到,現在國人常常有勸酒的習慣,一直要到客人喝到爛醉,快要吐出來了,才肯放過。這種習俗或許從古代就一脈相承? 我沒聽說過西方社會如此。勸酒雖然被認為是好客的表現;然而,不能體諒賓客的酒量及意願,不僅使客人困擾,更是糟蹋的眼前的一杯美酒。

[惑溺第三十五] “王安豐婦常卿安豐。安豐曰:「婦人卿婿,於禮為不敬,後勿復爾!」婦曰:「親卿愛卿,是以卿卿;我不卿卿,誰當卿卿?」遂恆聽之。”

這篇不是很容易明白。“卿” 原來是 “夫妻的相稱或專指夫對妻的稱呼” 。可能夫對妻可以親狎的稱呼;妻對夫時,丈夫則高高在上,不可如此親暱。我起初以為“親”與“卿”發音相同,是雙關語。但一查發現卿是上古陽部,親是上古真部,而且連攝都不同,不可能有雙關的意思。

這篇可以說反映了六朝社會秩序的瓦解嗎? 伴隨了女性的自覺,而使情感表現更為直接吧? 王戎也欣然接受。然而劉義慶歸為惑溺,是否表示反對王戎的聽從與妥協?

此外我要推測一個語言現象: 卿最初是官職的名稱(如三公九卿),之後變成人的敬稱;成為夫妻間的稱呼,顯然更為親暱;從這則看來,一直到六朝,意思已經親暱到不被認為是妻子對丈夫的適當稱呼。英文的you情況也類似: you原來是古老而正式的稱謂;thou是口語親狎的稱呼。大家說話盡量以禮貌的you稱,後來you字愈來愈平常,也沒這麼禮貌,而thou反而沒被人用了。類似地,很多詞彙的使用都愈來愈廣泛,意思也愈來愈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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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定理至此證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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