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代美學筆記#13
媒介的衝撞與混淆
Dec. 26, 2013.
[本專欄每週四刊登]
藝術媒介論的影響是，當我們想解釋什麼是藝術的時候，Arthur Danto說這只能用維根斯坦(Wittgenstein)的族類相似，或是德希達(Derrida)創的字“差異性”(differance)來解釋。但是對當代的前衛(avant grade)藝術者，你把它定義成什麼樣，正投他們所好，因為他們一去創造一個反例，那個定義就過時了，他們就更要標新立異。當代藝術比較像闡發一個點子，而不是給你秀美，也不是感動——那早就是古典的東西了。
模仿(imitation)理論，傳統是從柏拉圖跟亞里斯多德開始。柏拉圖把藝術理解成模仿，好像你在抄襲別人的作品，態度是貶低的；他認為詩 [子宇注曰: 泛指所有的口傳文學，包括戲劇] 給你虛假的知識，還蒙蔽了真理，在理想國裡應該被查禁的。亞里斯多德也說詩模仿了人生經驗，可是他指出，要把經驗融入詩，是困難的；還可以達到淨化的功能——這個字面意思是蒸發，或洗滌。他們對藝術的觀念是南轅北轍，可是都未觸及媒介這項。雖然如此，亞氏在詩學裡面已經有試著解剖戲劇的要素，為媒介的論述鋪下基礎了。
支持表現主義(expressionism)的黑格爾(Hegel)又用更大的篇幅，回顧從雕刻到繪畫到詩的變化。從雕刻有清楚的輪廓，繪畫開始用模糊的色塊，到抽象的文字給你更大的想像空間，上次講過了。他討論的媒介的問題，其實席勒(Schiller)跟萊辛(Lessing)都討論過。
萊辛寫過一本書《拉奧孔》(Laocoon)。拉奧孔是希臘神話人物；當你看到史詩裡，在他被蛇勒死的一幕，你會嚇出冷汗，可是看到雕刻就不會。萊辛想問畫與詩的界限在哪裡? 因為雕刻是空間的藝術，演出是時間的藝術。或說我們讀金庸小說，跟看影集裡面吊鋼絲，這感覺也不一樣。所以媒介的效果大不相同。
但是要去界定某種媒介，也是困難的。從事每種媒介的人都會去關注自己的身份(identity) [子宇注曰: 這邊也有同一性的意思]，一方面急著要去澄清他的本質，一方面刻意混淆媒介的差別: 每種媒介都糾纏在一起，沾染了其他類型的特色，試著突破他的限制。
像是中文是從象形出發的，可是英文裡面 e.e.cummings 也寫圖像詩，好像一幅畫。又如，我問過音樂教授，音樂劇跟歌劇有什麼不一樣? 人家說前者是戲劇為主，後者是音樂為主。但是音樂劇能缺乏一首首歌曲嗎? 歌劇能沒有舞台動作嗎? 並非一刀兩斷。
當代藝術更是故意製造混淆。我在柏林看到好多塗鴉，抓到了要罰很多錢的。新北市在河邊設一個塗鴉專區，可是這樣大家反而不想塗了，因為他們目的就是破壞規矩。[子宇注曰: 我覺得這好像系上專門開一個FB娛樂版，可是久了反而大家沒什麼歪樓的興致....] 他們為什麼製造混亂? 正是要探問什麼是純粹性(purity): 我把作品推到定義的邊界，是否還算是藝術? 如果不是，這種媒材的不可或缺要素是什麼? 課本作者(Herwitz)說這樣的工作是一種神秘的鍊金術(alchemy)，在這其中要找出這種藝術的本質是什麼。
像是John Cage最為人知的是他的"四分三十三秒"，裡面全部是沈默。 [子宇注曰: 然後教授就放了一段音樂廳裡的演出，指揮也有舉起棒子，管絃樂團都盛裝打扮，然後全部靜下來。可是他們沒調音....]
John Cage他年輕時候就想發表這個，但直到中年才鼓起勇氣。他，受到禪宗影響，想問的是，道家講的無聲勝有聲，算不算音樂? 觀眾席的咳嗽聲，窸窸窣窣聲算不算音樂? 普通的音樂裡也有休止，現在只是休止比較長了。你去想，指揮如果從來不曾把手舉起，就是0分0秒，可能就不是音樂了。所以時間是不可或缺的嗎? 像這樣子引發你去想想。
或是說，一定要圍出一個空間才是建築嗎? 還是說營造一個空間的感覺才是建築呢? 柏林圍牆塌了以後，東德西德的之間的空隙其實很大，那以前是禁區，近年就出現很多新潮建築。如果在台北出現，房價就降低了[眾笑]。他們可能用玻璃罩起來但是半開放的，都讓我分不太出來室內還是室外，挑戰了這樣的區別。
這類的東西近年越來越多。一開始藝術是技術的意思: 我去畫畫，一定不如達文西的好，這個差別是技術的好壞，想表達的卻沒什麼不同。現在已經不是了。你可能會說你可以畫跟畢卡索類似的東西，可是你去模仿就沒有意義。為什麼? 我們與其說現代藝術是為了欣賞，不如說是為了思考。也許，就像黑格爾說，藝術已經終結了，剩下的，即使他們自稱藝術家，其實也是哲學家，還想讓觀眾也變成哲學家。
當代藝術構成了複雜的系統，他們的異同形成了不同的面向，之間的關係是萬縷千絲，無法分割的。隨著理論觀點不同，分類之間的相似性也不同，卻由此才能顯出各種媒介的身份。好像你去認識一個人，不是一直苦思: 他是誰? 到底是誰? 而是看他是誰的兒子，是誰的朋友。
像我們常說歷史是事實，這樣歷史和文學大不相同。不過你又去比較文學跟哲學，發現前者有情節跟角色，後者沒有，相較下文學跟歷史呢又有點像，因為某種意義上二者都是從已知的資料編造的。現在你又下新的定義: 你去比較文學用語是感性的，哲學是理性的，接著發現也不盡然，然後又會有不同結論等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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